ミネルバのフクロウは黄昏時に飛び立つ 其の二
新文艺坐animestyle押井守2021映画祭，通宵放映《绮丽梦中人》《机动警察剧场版2》《无罪》。
登坛嘉宾小黑祐一郎，押井守，西尾铁也。
Staff：这次是《绮丽梦中人》时隔12年的影院上映，请大家好好珍惜机会。大概09年的时候，突然有一天东宝那边就不让放映这部了。理由不明。之后每年我都跑去东宝那边求人问能不能上映，都被婉拒，就这么持续到今年。因为这次活动有专门去做工作，说“能不能看在押井先生要来场的面子…”才得到许可了。这次选的三部是《福星小子2绮丽梦中人》《机动警察剧场版2》《无罪》，胶片真的是消耗品，大家且看且珍惜。这可是那个《无罪》啊，可不能睡着哈。不过应该也不会睡吧，毕竟又不是那个什么蛋（笑）。
小黑：其实不久之前押井桑迎来了70大寿！这次企划原定是在押井桑70生日前夜也就是今年的八月举办，然后在登台活动的中途押井桑迈入70岁，大家一起庆生的。可惜因为疫情等原因延后一段时间到了今天。但是我还是希望把今天当作补办的生日会。我看了下今天在场观众意外地年轻人很多啊，可能在《绮丽梦中人》公开的时候尚未出生的观众都占了一半以上。我想问问：
有多少人之前没看过《绮丽梦中人》？（4成观众举手）
有多少人没看过《机动警察剧场版2》？（3成观众举手）
有多少人没看过《无罪》？（2成观众举手）
你们这些家伙至今为止都在做什么事啊？！ 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啊（笑）。
我想为年轻观众介绍一下《绮丽梦中人》在动画迷的心里是什么地位，当年是什么样的氛围。79年的时候有一部宫崎骏的电影叫《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》，那部电影拍出来之后震撼了所有人，大家都去电影院刷了十几次，觉得简直天下无敌。结果几年之后《绮丽梦中人》公开，看过的人，口径一致是“能和卡城打平手，甚至比卡城还强”，那段时间就像着了魔一样买回录像带一直反复看。大家想象一下。
押井：《绮丽梦中人》的时候我好像32岁吧，记得是2月份上映的，那之前制作时间只有几个月。最后关头合成音轨的时候，我连续五天没睡觉，记忆深刻。有些工作还是年轻的时候才能做的，能够尽情地消耗体力。时隔这么久，这部作品不仅是作为一种文化被谈论，而是能够再一次作为一部电影被放映，我真的非常开心。
今年我七十岁了。六十岁的时候我想，迈入六十大关的人生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改变吧，但是到了七十岁果然很多事情就要发生变化了。不过现在真的到了七十岁感觉也还好。虽然年龄已经到了，不过我还是想继续工作下去吧，至少再工作十年，以八十岁为目标吧，不想被人叫老害啊（笑）。要说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宫桑现在还在干活嘛（笑）。
西尾：看到押井桑这么精神真是太好了。多亏了这次的活动，我才久违地见到了押井桑，真是想念啊。虽然今天的三部作品里面只有《无罪》和我有关系吧（笑）。《绮丽梦中人》公开的时候我恰好初三毕业升到高中，记得初三最后的时候有看到说这部电影公开的消息，当时很忙没有第一时间看。高中入学之后有前辈做入学介绍嘛，就是给我们说高中生活有哪些事情，其中讲到校园祭的时候举出的例子居然就是《绮丽梦中人》。再后来就是《机动警察剧场版》，第一部是89年公开的嘛，我也是那一年上京做动画的。到《无罪》之前，虽然有参与到押井桑原作脚本的《人狼》，以及在周边性质的《迷你机动警察》合作过，但是都没有正式出过力。当时大家都在说《无罪》应该是押井桑最后的动画作品了，所以心情上说是庆幸自己终于赶上了吧。然后就是《无罪》里面不是有很多那个人偶嘛，那个球体关节人偶，真的给我画麻了。那之后参加一些有忍者的片，操线木偶什么的，我画出来就备受好评，可以说是活用经验了（笑）。
押井桑说自己要继续工作，是说动画的工作吗？我最近几年也都还算是仍旧活跃在现场的，不过真是感到很多东西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，适应起来很费功夫。我都尚且如此，押井桑离开动画这么久，再次回归的话恐怕够呛啊。
押井：首先我得说我可从来没有过以后不拍动画了的念头。我只是单纯地想成为也能够拍实拍电影的动画作者而已。当然票房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的，如大家所知，作为动画监督的我还算小有成就，可是实拍商业成绩非常悲惨（笑）。当然电影这种东西不是票房决定一切的啦，之前就有人问我什么如何看待新某之类的，我还是觉得自己的电影喜欢的人喜欢就行了。嘛，虽然肯定要被西尾说你这是败犬的远吠哈（笑）。
小黑：那你就别抢他的台词啊（笑）。
押井：回头想来，《绮丽梦中人》商业的成功对于我的动画人生还是影响深远了，在那之前我不过是拍一拍OVA的小角色罢了，虽然也做了TV系列的工作。如果《绮丽梦中人》失败了，我免不了要被人敬而远之，落得没片可拍的下场，就此埋没也说不定。《条子2》则算是在影像方面豁了出去，拉满了成本，结果也还算让人满意吧。讲真，那会儿是有点觉得自己想怎么拍都能获得认可了。然后拍完《无罪》发现哎呀自己还是天真了（笑）。成本至少高了四五倍，票房嘛……当时就暗想“好像不妙，速润”。
小黑：是做到一半就在觉得不妙了吗？
押井：不是，做的时候就是完全沉醉其中的，做完之后真的精疲力竭，进入了一片空白的贤者时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起来。嘛，虽然没有得到商业上的回报，不过要是这部也成功了可能就没有《空中杀手》了（笑）。在我至今的作品里我最喜欢的是《空中杀手》。
西尾：记得《无罪》的时候为了磨合作画和CG，美术素材之类的费了老大劲。最早做的有一个超市的场景，里面所有售卖的商品素材都是有对应的模型的，结果照着那些画完了告诉我们有什么东西对不上要重做（笑）。
小黑：《无罪》几乎所有东西都有素材参考是吧，CG或者照片之类的吗？
押井：构思《无罪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拍什么，为了找灵感就去漫无目的地翻资料，然后该说是找到了吗，总之是碰巧目光停留到了以前的一本照片集上，那是一个叫汉斯贝尔默的摄影家的照片集。然后我就去了纽约的美术馆看他的作品展等资料，最后确定了以他的球体关节人偶为主题。他的人偶我是觉得很可爱的，但是我问别人大家都说好恶心，很恐怖什么的（笑）。我觉得人偶就是人类制作出来接近自己的东西，类似的，虽然不是人类制造但是一直在人类周围的我想就是狗吧。然后我从以前开始就最喜欢赛博格了，最后就决定围绕“人偶，狗，赛博格”的母题创作《无罪》。后来为了取材，我忘了西尾有没有跟我一起了，总之是去了纽约，德国，意大利采风。还拜托了一个波兰的裁缝大妈制作了片中人物衣服的实物，那个大妈太棒了，很耐心地满足各种要求，其实那之前《阿瓦隆》也是拜托的她做服装道具。服装的实物质感很重要，动画里面很少有和服其实就是因为现在的人基本没穿过和服，即不知道构造也不知道穿起来的感觉是什么样的……
西尾：我可从来没见过那些衣服的实物啊！？就记得当时押井桑搞了一大堆东西回来结果根本不准我们碰，摸都不让摸，怕我们搞坏了。最后做完了全被押井桑拉回自己家了（笑）。留在现场的时候还都被制作人锁在一个房间里不准我们进去（笑）。
小黑：那作为参考资料的用途是？
西尾：只得到了实物的照片这样。
小黑：那特意做出实物的意义是什么啊（笑）。
西尾：是什么啊（笑）。
押井：（顾左右而言他）
小黑：《无罪》和押井桑之前的作品比起来多了很多华丽的动作场面，押井桑是怎么想的呢？
押井：我个人是非常喜欢电影的动作戏的，我觉得动作戏就是dareba,故事完全不会推进而是被悬置起来。《无罪》加入很多动作戏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。《无罪》是一部完全没有故事的作品，脚本我只写了两周，八成台词还是引用（笑）。
…最近那个《Vlad Love》其实也可以说就是《福星小子》的感觉做的吧（笑）。体感这么多年我周围的原画阵没有发生世代交替，所以以后还是想在能调动的范围内做出能做得出的影像吧。
西尾：那其实还是很多世代交替的哦…过去的老伙计们现在具体安排我也不清楚，大家最近都分散在庵野桑啊细田桑周围做片吧。我想只要押井桑一召唤，主要是提供一个，人过七十，安心养老的安稳现场，不用天天死命熬夜，大家就都回来了。
押井：我在的现场一直很和平安稳啊？《条子2》的时候美术那几个人天天剑拔弩张地要打起来都是我去调停的，或者说至少我半径十米的范围内一直很和平吧。顺便一提，虽然（尤其是《无罪》里面有死人的场面）我想追求真实，但是我可从来没杀过人哈（笑），甚至这辈子都没打过人。虽然我练了多年空手道，但是没打过人。嗯……不过我觉得吧，动画的最终品质，果然还是取决于参与者精益求精的热情啊……之前一段时间对于动作捕捉技术特别感兴趣，可是现在觉得果然还是作画最好啊，没有能胜过作画的，作画是究极的身体表现。原画师和舞者很接近。四体不勤，缺乏身体感受的人是无法作画的。嘛，反正又不是我画（笑）。
小黑：劝你抓紧，我看十年后西尾桑还在不在画都难说。说起来押井桑以前说过，《绮丽梦中人》和《条子2》都是抱着为一个系列画上句号的心情制作的吧，不过看起来《无罪》之后好像还能拍个《攻壳机动队3》之类的……？
押井：动画这份工作，是替人打工，演出家无法如自己期望地创作作品，也无法如愿以偿地结束作品。过去我总觉得这是这份职业的咒缚，但是现在我开始感觉到这也是好事。在时机到来的时候飒爽登场，感觉不妙了就开润。动画以外少有能够这么做的职业吧？实际上我也这么干过很多次（笑）。
快乐的事情总是会迎来结束的，就像人生也总会结束。《绮丽梦中人》就是一部，我要剧透了哈，无尽的校园祭前夜的结束的故事，对我而言那的确是我的《福星小子》的结束。虽然之后也拜托给别的监督拍了之后的剧场版哈。《条子2》也差不多，是试图对抗动画这份工作无法结束自己的作品的宿命的作品。至于《无罪》，其实我是觉得素子的故事也差不多讲完了吧？《无罪》的内容是那样的也和这有关。
时间结束，小黑提示观众可以拍照了，西尾和押井起身向观众致意。长时间的掌声结束后，场内快门声此起彼伏。
小黑：看看这场面，感受到了时代啊。
西尾：（掏手机）我要把他们拍照的场面拍下来（笑）。
押井：非常感谢。
散场后，观众给押井监督留言：
简单的感想：
押井监督很有活力，声线也清晰可辨，并没有传言一般含混。因为上了年纪开始耳背，中途经常听不清楚要小黑和西尾重复发言内容，以至于被西尾吐槽：おしいさん？おじいさん！
会场氛围非常好，押井监督一开始不太说话好像在现场回忆以前的细节，后面突然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。标注的（笑）请脑补为会场爆笑。
实际发言有很多零碎的插入，在整理语序的时候没有保持原有的内容顺序。比如关于系列的终结的话题是押井监督一开始说的，挪到了最后。另有一些没听明白的内容恕我省略，比如最后押井监督貌似是说看了《沙丘》？
三部作品里面影院效果最好的是《无罪》。虽然和真实感已经没什么关系但是流光溢彩的《无罪》的世界在大屏幕上确实过于震撼。游戏性世界的伏笔。
《条子2》里的三声鸟鸣，撕碎耳膜一般嘹亮尖锐。过去我们提到押井作品的鸟之意象往往觉得是符号性的，文本性的，图像性的，总之是视觉系的问题。在影院的音响轰炸里感受到了这片的正确音量后，笔者感悟到《条子2》的身体性的，主观性的维度在音响演出里，而不仅仅是图像的幌子。
《绮丽梦中人》的胶片质量下降已经有点严重，亮度感觉低了不少。虽然如此，画面内容还是能支撑起剧场级别的奇观。
关于汉斯贝尔默的球体关节人偶，虽然押井监督说无罪的人偶灵感来自于此，但是显然早期押井作品里已经出现大量人偶的意象。这个人偶的文脉是否在与宇都宫理的合作后被活性化，最终以《无罪》为其到达点？详情参考笔者之前的文章。
另外，正如笔者在鸟鸣中的感悟，押井作品并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机械生理主义的客观压倒一切。在lo系统的强度之外，还存在着一个诸力交错的，愈是深究则愈显深奥，立体而矛盾的押井守。
